“送了。”
“那就够了。”上官澜微微一笑,又问:“大理风光冠绝天下,苍山洱海风花雪月,无妄看过不曾?”
殊无妄讷了片刻,才道:“不曾。”
上官澜目光落在轻薄白雾之上,眼神倏然邈远,“可惜了……你随我走一走吧。”
殊无妄道:“我才上来。”
“带我看看你建的寨子。”
殊无妄只得跟着。
“阿澈封爵。”上官澜顺着石阶下山,眼风抚过山间青翠,唇边笑意依稀,“你以为,要怎么办呢?”
“收了公子令。”此间风景,殊无妄前前后后看了小一年,实在看不出什么新意,只在上官澜身后跟着,答他的话。
“是该收。他已经不需要公子盟庇护了。”上官澜叹了一声,后一句,说得极轻,遛进了风中,再寻不见,“那你去收吧。”
殊无妄回:“杨先生就到了。”
上官澜无奈,“那等杨先生到了,让他去。”
人,尚在山腰,但淙淙水声已穿透不浓不淡的云雾投进耳中。上官澜脚步轻快,他踏步走过的石阶上头满是泼墨般的苔痕,苔痕之上半点他走过的痕迹也无,反倒是岩壁上的苔痕染上他雪白的衣襟。
山脚,果然有溪流横陈,是山泉自山隙之间流淌再在此处汇聚成方圆不过五丈余的小潭。小潭之上一枚奇石凸悬,衔了一段飞瀑。飞瀑入潭,水花溅起倏然漫成一片清淡水雾,此时接近正午,有阳光照在山间斑斑驳驳,恰好在那小潭之上,架起淡淡的七色虹桥。
上官澜与殊无妄一道站在潭边,袖手看着那一弯清淡彩虹。
山路崎岖,但尚有四尺余宽,青石铺就,马蹄叩击青石,嘚嘚作响,由邈远转清晰。马上人轮廓分明眼神清亮,青衫落拓,仪态潇洒,下巴上寸把长的胡须显得他有些邋遢,风尘满面。那人在小潭边上勒马,他未待马匹停稳便已然翻身下马,站定揖道:“盟主。”
上官澜笑道:“刚才无妄还在说你要来了。”
“我之前给他递了信,他自然知道。”杨千秋去年携妻小回江南过年,还没来得及回京,就得了上官澜调令,携江南两广势力南下,直至今日才将人马在南疆布置妥当,前来复命。
上官澜见杨千秋马靴长裤上有污泥沾染,便问:“来路,很泥泞么?”
“南疆潮湿,山间雨说来就来,在所难免。”杨千秋说着伸手拍了拍殊无妄肩膀,“南疆太潮,无妄你可得勤加练功,万一潮气入体,少不得添病。”
殊无妄道:“知道。”他说话素来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,能回一句,便是听进去了。
上官澜道:“回寨子里吧?”
“好。”杨千秋与上官澜并肩顺着山阶上山,殊无妄在后牵马。前头二人不住地评点周围风光发,仿佛结伴同游。
待上官澜杨千秋一行到了竹楼,莫仓已经在楼中长几之前的蒲团上安坐,看样子已经到了许久。上官澜笑道:“莫先生来得得好早。”
杨千秋满面风尘,但笑意却潇洒绝伦,“专门等我吗?”
上官澜已在竹榻上坐下,懒懒散散得斜倚在边上,“杨先生回来了,四下布置也差不多了。但如今南疆局势比当初揣测的糟糕许多,想必诸位也都有所耳闻。”
杨千秋先撚了撚下巴上寸把长的胡子,道:“寅阳那么一闹,想来他也知道咱们对他知根知底,只是这动静闹得再大,若无实证,对南疆用兵也是师出无名啊。”
殊无妄忽然开口道:“有名。”
莫仓杨千秋不知所云,转头来看,殊无妄张了张口,觉得解释麻烦,又闭了嘴。
上官澜接话道:“无妄截到了大理王府与南掌国间的书信,通敌叛国板上钉钉。只是大理王麾下坐镇南疆的十万兵众,不、可、小、觑。”上官澜屈起指节叩击桌面,最后四字,一字一顿,但言语间的轻狂分明。
莫仓眼神豁然一亮,“盟主的意思是,策反?”
上官澜嘴角一擡,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,“沾边儿了。”
杨千秋用力撚着下巴上的胡子,“不对,策反不合适。策反,就是将那八万兵众逼上死路,不可不可。”
莫仓垂头思忖一阵,又道:“既然不能策反,也只能让那八万兵众与大理王府处处掣肘了。”
殊无妄道:“大理王暴戾恣睢,南疆苦之久矣。”
上官澜一笑,“若是我们再散出消息说大理王通敌叛国,南疆子民,八万兵众,该当何如?”
听得这一句,几人眼神豁然雪亮。殊无妄已然豁然站起,“我去吩咐。”
上官澜笑了一笑,慢条斯理给自个儿倒了一杯白水,看向殊无妄,“大理王府眼下没什么动静,但也得看紧了。去吧。”
殊无妄领命而去。
“莫先生的药,如何了?”上官澜攒着盏子,半满的一盏清水,却是竹上清露,只这半杯,已不知是几株青竹叶上露。
莫仓答:“配好了,用的都是南疆能寻着的草药,已经吩咐下去制药了。”
“好,还是莫先生心思细谨。”上官澜笑道,将檀木盏子攒在手心慢慢晃荡,盏中清水涟漪层层散开,幻出窗外重叠翠绿,“杨先生想必知道玉凤澈封爵一事。”
杨千秋幽幽一叹:“来路上已经听了消息。”
“那有劳杨先生,过几日,去玉家本族,将公子令收回。”
公子盟,饶是与朝堂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,但到底只是江湖门派,带爵领俸之人,公子盟收不起。杨千秋自然省得,领命去了。
莫仓在杨千秋撤开之后说道:“上兵伐谋,攻心为上。盟主攻心之计,实在高妙。”
上官澜懒懒散散地应了一声,“十万英魂毁于一旦,秀丽南疆埋于烽火,实在叫人惋惜。”
“盟主仁厚。”
上官澜眉眼一弯,道:“莫先生还是赶紧回京吧,太医院那边还等着先生的药方呢。”
莫仓脸色变了几变,“我将方子寄回不行?”
“不行。没有莫先生掌眼,那药,我可不敢信。”上官澜给自个儿添了一杯水,瞧着莫仓那苦得能挤出汁儿来的脸,几乎憋不住笑,“不是才在家里过了年,怎么又不愿回了?”
莫仓摆摆手,“别提了,过年家里养了鸡鸭要宰,我实在没忍住,试了试剖皮取筋,再续上……”
接下来莫仓不说,也能猜着,想必少不了鸡飞狗跳地一阵打骂,上官澜叹了一声,“莫先生也是不易。”
莫仓擡眼望屋顶,“所以啊,才熬过元宵就回了公子盟。”
“但先生还是得回京。”
莫仓苦着脸,揣手在原地坐了好一阵,才恹恹道:“知道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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